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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6章 、說第一百八十八:靜緣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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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般震怖而吊詭的場景, 把兩人嚇得均是心頭一跳。

“……雲秦人,”李靜緣被冷汗打濕的眉毛, 緩緩地向下壓去, 秾艷的眉間皺出堅毅而冷硬的紋路來,“退後。”

她雙腿分立,手握刀柄, 重心下壓,雙膝微曲。冷颼的晚風吹拂起李靜緣身上繁覆而華艷的宮裝, 她就像是被包裹在盛大而華麗的火焰之中, 美人明眸善睞,頭發簪星曳月,身懷著絕世鋒利的刀兵。

雲雀一早就註意到了李靜緣的命械, 那一把垂掛在她腰間的輝煌配刀。

此刀握柄極長,刀首被打造為龍頭式樣, 威風凜凜的怒龍銜著一顆表情痛苦的惡鬼頭顱;刀鞘身上懸掛著一方朱赤華旗, 旗幟邊沿裝飾著珠箔閃爍的旗穗。刃身形狀修狹而微彎,好似一鉤纖纖月;朱漆血槽,鏨卷草紋,銘文為雲秦漢字:

“三尺誓天, 山河動色;一揮掃蕩,血染山河”。

雲雀素來識貨, 此為高麗名刀, 在整個東陸的命械史上, 都是要獨占一隅的存在:

——“檀君”。

李靜緣猝地發力拔刀,刀刃飛速抽離刀鞘, 是一記向前的水平橫斬。

樸實無華, 毫無花哨。

外行看牛逼, 內行看門道。在雲雀看來,李靜緣這平平無奇的一刀,簡直他奶奶的驚天動地,這位李尚宮隔著十步遠的庭院,斬開了對面的廂房和裏面的怪物,“檀君”鋒芒所過之處,就連空間也要一分為二!!!

在一片寂靜之中,李靜緣收刀回鞘,金屬相撞出清脆一響。

——啪!

似乎是被這收刀一聲提醒了,世界終於從她的斬擊中反應過來,塵埃飈湧,房屋轟塌,廂房裏的巨大怪物,發出一聲痛苦萬狀的尖叫!

砰!!!

廂房裏的怪物尖叫著,碾翻了遮擋的門片,乃至於整具醜陋而巨闊的身形,都展露在了雲雀和李靜緣的眼前。

這“灘”怪物像是從最邪/惡而駭人的怪談中走出來的一樣。它看上去像是由上百張人皮縫合而成,又似乎隨時隨地要融成一地血水。怪物生著三個女性的身體,像是三蒂並開的植物,扭曲而曼妙地擁擠在一處;三張人臉上沒有具體的五官,只有一個不斷尖叫的孔洞。而下/身則是一只只揮舞來去的人手,每一只人手上都長著一只骨碌碌的眼睛。

震撼雲雀八百年:

“……餵,高麗女,這是你們當地的特產麽?”

李靜緣勃然大怒道:“不要地域黑!!”

有一說一,站在這堆不可名狀的恐怖怪物對面的,可能是整個東陸最有膽識的女人之二。

雲雀和李靜緣一開始確實是被嚇到了,這玩意長得別說能止小兒夜啼了,雲雀覺得它都能止薄燐夜啼,給老少中青造成平等的精神打擊。

但她們同時也註意到了,李靜緣先前斬出的那一道傷口,差點把怪物的整個身體給砍穿;傷口巨大的創面孳生出無數揮舞來去的肉芽,這畫面看上去妖詭又惡心。

怪物顯想極力地自救,但李靜緣用“檀君”斬出的傷口,哪裏是可以輕易愈合的?

雲雀和李靜緣對視了一眼:

——有戲。

這東西殺得掉!

雲雀和李靜緣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敵對立場,瞬間統一了戰線:

幹它!

雲雀一甩大袖,向天一拋,一盞白光燦耀的八角銀穗宮燈,在雲雀的賁發怒湧的煉炁狂潮之中冉冉升起。隨著雲雀的心念轉動,八角宮燈的本體飛速旋舞,最後寫著“傷”的一面,朝向了對面的怪物:

羅雀門傷門青帝報!

一道焊烈的青色炫光橫貫長空,瞬間點亮了整個蒼穹,群星都為之黯淡失色!在炫青色的烈光甩向怪物的瞬間,李靜緣振刀出鞘,她的身形恍若雲間飛鶴,“檀君”在空中疾點三下,甩出的刀風形成了一個詭異的三角,將怪物的全身囊括其中!

如果薄燐在場,定能認出來,這是高麗的古刀法,雲秦刀法的衍生變異,“三危斬”。

但是雲雀不認識,雲雀只能看見,李靜緣在一瞬之間,從三個方向擊出了三刀;而這三刀的軌跡都極其刁鉆,巧妙地把怪物包裹在內,不管怪物從哪個方向閃避,都會因為挨中一刀 ,既而吃中剩下的兩刀!

雲雀的青光和李靜緣的刀光先後擊中了怪物。這灘形狀可怖的肉山遭到重創,詭異的肉香味撲進了兩人的嗅覺;一時間猩紅的血與肉往四下狂飈,三張“嘴洞”中發出聲線各異的淒慘尖叫,似乎要擊碎人的神魂!

然後——

它不見了。

是的,沒錯,它——不見了。

一座龐大的怪物猝地憑空消失,它傷口噴濺而出的血霧還在沸反盈天,饒是雲雀和李靜緣也傻在了原地,面面相覷,不明所以:

怎麽回事?

雲雀一腦門的冷汗:“瞬移?”

李靜緣震驚道:“你們雲秦的怪物都有這個本事?”

雲雀:“……”

倒也不是這個道理。

雲雀知道李靜緣為何如此震驚,在方偃的常識裏,怪物的體格和機動性是相反的,這像座小山丘般的怪物,機動性應該十分之差:就像是虎背熊腰的力士沒辦法像身輕如燕的刺客一樣來去如風才對——就算是先前在紅雲仙人的洞府,雲雀和白瀟辭遇上的那頭朱厭,也只是身體的一部分流得快而已,並不能整個兒直接憑空消失,不然那場仗還有得打。

——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?

雲雀的戰鬥意識並不差,她能冥冥中地感應到,屬於這頭怪物的危險氣息,依舊縈繞在她們身周;但是無論雲雀的神識如何掃射這片區域,就是沒辦法發現它在哪裏……

雲雀心神一震,悚然而驚。

等等?

這個方式,這個方式,怎麽像是——

當日在沁園春的上空,海月先生和鶴阿爹聯手向天挑戰 。只聽得宏偉壯麗的音律潑天而下,萬萬裏的雲渦之上,一幢巨大的陰影就此現形。

密密麻麻的觸手從雲渦中探將出來,像是千萬亡魂朝著現世伸出的手;那形貌猙獰的頭顱在雲海中曝露而出,深青色的鱗片上生著密密麻麻的血紅眼睛。

極美與極醜,極壯麗與極邪惡,同時交錯在這一個生物身上。它渾身都是不屬於這個維度的美麗與神秘,密密麻麻的眼睛裏只有神明對螻蟻的輕蔑!

……當時那個“雲渦”,是不是,一種空間裂縫?

雲雀突然道:“它不是不見了,也不是隱形了……”

李靜緣也是頭一次遇上這麽見鬼的破事:“那是什麽?”

雲雀眉頭深鎖:“你剛剛那一刀,斬出了空間裂縫……而這個怪物,躲進了空間裂縫裏。所以在我們看來,它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。”

對於這個級別的高手來說,“空間裂縫”不是什麽秘密。李靜緣瞬間理解了雲雀的意思,但隨即覺得不對勁:“空間裂縫外的空間亂流,不全是‘亂式雷’麽?”

——這怪物躲進了裂縫裏,不怕被亂式雷劈得魂飛魄散?

雲雀苦笑一聲。

她早就想問了,“天”既然生活在這個世界之外,那不就是在空間亂流裏,這東西為什麽不怕亂式雷?

……還是說,它和亂式雷,是能共同生存的?

“尚宮娘娘!”

李靜緣和雲雀循聲望去,一隊宮廷護衛朝這邊緊急奔來,顯然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:“尚宮娘娘,出什麽事了?”

雲雀在隊伍裏看見了盛臨城。小盛將軍頭戴黑笠,斜襟寬袖,背披坎肩,加上雲秦人和高麗人的外貌差不了太多,乍一眼看過去還真以為是個風度翩翩的異國美男子。

李靜緣剛想對領頭人說什麽,雲雀臉色突然一變,朝著護衛隊厲聲喝道:

“——散開!!!”

在護衛隊的上方,虛無的空氣裏,開了條細窄的長縫,無數雙鮮血淋漓的人手,從這條空間裂縫中伸了出來。

羅雀門休門梳骨寒大羅天式!!!

雲雀的指尖激射出去無數道碧磷磷的絲線,這些吹毛斷發的絲線掃射之處,空間裂縫裏的人手像是奶糕碰上燙刀一樣一分為二!

隱隱響起三道聲色各異的慘叫,怪物吃痛地縮回,空間裂縫再次閉合。

這一記狠辣果斷,殺傷力摧枯拉朽,護衛隊齊齊看傻了,不少護衛以看神仙菩薩一樣的眼神仰望著雲雀。

雲雀面無表情地收回血淋淋的絲線,不要迷戀姐,姐只是個傳說。

“西八,”李靜緣罵道,“——它把空間亂流當家?”

拿空間裂縫打游擊的怪物,雲雀也是打從娘胎起第一次見到,雞皮疙瘩不由得起了一背:

……這東西,有智慧。

它意識到了雲雀和李靜緣加起來,確實能夠它喝上一壺的;所以這怪物藏在空間亂流中,襲擊了武力相對更弱的護衛隊。

李靜緣揮手下令:

“全部散開!各自警戒!”

眼前景象過於匪夷所思,冷汗漣漣的護衛只能遵命,眾人分散在這庭院裏。

盛臨城扭頭問雲雀:“怎麽回事?”

雲雀嘖了一聲:“我看起來像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麽?”

她連這個怪物為什麽會出現在宮女的廂房裏都……

等等,宮女?

雲雀猛地望向李靜緣:“高麗人,這個時辰,宮女都應該回來了吧?”

怎麽從開打到現在,房子塌了一座又一座,連個尖叫奔逃的路人宮女也沒有看見?

李靜緣臉色慘白,嘴唇發抖:“……”

雲雀不明所以:“嗯?”

護衛長輕聲道:“……宮女全部在那裏。這個時辰,是宮人用飯的時間。”

他的手緩緩地指向,先前那個怪物,出來的地方。

雲雀瞳孔驟然一縮:

怎麽會?

難道先前個怪物……是宮女們變的?

這個怪物之所以這麽身體龐大,之所以生出三個女人身體,之所以發出三種不同音色的喊叫……是因為,怪物的身軀,本就是宮女身體的加總?

雲雀頭皮寸寸發炸,心裏一陣惡寒,本能地抵觸這個怪談:

——這是什麽惡心又恐怖的鬼故事?

等等。

雲雀睜圓了眼睛,當時在回憶世界,魁族大族長的話,言猶在耳:

……

“你現在雖然是人身,卻是炁魔的實質;因此,你身上的靈子力場,會變得無比奇怪。”

“這種怪象,會侵蝕附近人的神志。”

“依魁族多年的情報來看,離你最近的人中,年紀越大的人,越容易受到這種靈子力場的影響。久而久之,他們在你的靈子力場影響下,會做出無比荒謬的事情。”

……

難不成,雲雀心說不會吧,難不成是因為,禧皇妃長年累月地鎖閉在後宮,她身周的靈子力場,影響到了整個後宮的宮女,導致她們變成了這一堆人不人、鬼不鬼的怪物?

雲雀突然明白,為什麽葉家人,天南地北也要追殺會變成炁魔的人了……要是放任他們存活,會害死身邊所有人!

等等,不對。

——那為什麽李靜緣沒事?

李靜緣這個年紀,應該比很多小宮女,都要待得久吧?

片刻過後,怪物身體力行地回答了雲雀。

一道慘叫聲響起,一個護衛的腳下,陡地綻開了一道空間裂縫!

無數只滴血的人手攀來,護衛驚聲大叫,揮刀亂砍!

雲雀也是悚然一驚,在這個距離下,在場三位高手裏(雲雀、李靜緣、盛臨城),也只有她能施救。雲雀擡手一招,梳骨寒和魚鏡花同時掠出,絲線捆住了護衛的身體,把他向外拖去;同時魚鏡花飛旋成金屬的刀鉸渦流,源源不斷地削碎了來自空間裂縫的古怪人手。

就在此時,驚變陡生!

雲雀覺得不對勁,這梳骨寒傳來的觸感,怎麽那麽……

軟?

一個大男人的身體,有這麽柔若無骨麽?

雲雀睜大了眼睛。

這個縱聲大叫的侍衛,在眾人眼睜睜下,化為了一灘正在尖叫的……漿糊。

——人漿。

這些粘稠的液態滴滴答答地從梳骨寒上淌下,流進了空間裂縫裏!

咕嘰——咕嘰——咕嘰——

空間裂縫中伸來的人手裏,又多出了嶄新的一雙!

雲雀心神巨震:

這個怪物,是靠吃人,壯大自己!!!

也就是說,禧皇妃的靈子力場,沒有影響到所有人;只是有幾個老宮女,應該是與禧皇妃待得久,才被她變成了這樣的怪物……而這個怪物,靠剛才那一招,把其他人變成了“人漿”,把自己吃得這樣龐大巨碩!

不等雲雀出聲解釋,李靜緣也想明白了前因後果:

正是眼前面目可憎的怪物,害死了無數條宮女的性命!

李靜緣額角青筋迸綻:

“畜——生——!!!”

嘩!!!

雲雀急急道:“你別沖動……”

雲雀算是看明白了,李靜緣看上去像是個風情萬種的妖艷美人,仿佛跟“九尾火狐”狐麗一樣藏著千重機心,但李尚宮其實是個相當簡單直爽的人。

雲雀假扮成宮女混入皇宮,不知包藏著何等禍心,所以李靜緣喬裝成小宮女“南珠”,用以刺探雲雀的虛實;

雲雀要殺禧皇妃,違背了李靜緣保護後宮的原則,所以她堅決反對;

濃重的血腥味傳來,怕是後宮出了變故,所以李靜緣立刻停手;

見到這尊怪物,得齊心協力才是,所以李靜緣立刻放下了對立的態度,選擇和雲雀並肩作戰。

從始至終,李尚宮,都是在保護著後宮的女人們。

這位絕世高手,好比庇護著小雞的老鷹,如果有人膽敢越過她,去傷害她羽翼下的宮女,李靜緣會疼——非常疼——發了瘋的疼!!

只見李尚宮的身形拔地而起,恍若星流霆擊,瞬間穿過了這十幾步的距離,飛出的一刀刺進了尚未閉合的空間裂縫裏!

小盛將軍喃喃自語:“……這是‘太白刺’?”

雲雀沒聽懂這等武學專有名詞,她只看見李靜緣這一追風趕月的一刀,猶如鴻蒙之初的一道辟天雷霆,整個空間裂縫再次撕裂開來!

明燦的亂式雷一掠而過,映亮了李靜緣的身形,可她的背影比這雷殛之光還要絢爛耀眼!!

“檀君”一刃高速切割著空氣,流風像是布帛一樣利嘯出聲;李靜緣這驚天一刺送入了空間裂縫裏,實質化的刀風化作了紛飛亂舞的白鶴長羽,飈起的狂風以李靜緣這一刀為重心,刮起龍卷一樣的風暴來!!!

太白刺!

這是古高麗刀法之中,最孤註一擲的一刺;刀客將自己的所有殺心,悉數灌註在這一招之中。李靜緣身後殘留的煉炁形影,飛舞成了一道金燦的尾翼;而這明爍的光彩之中,隱隱中結成了檀君王儉的神像!

“你給我……”

盛怒之下的李靜緣,長發飛舞,金剛怒目,瞳仁裏暴爍著猙獰無比的金色光華,漫溢而出的光芒成了眼尾的兩道纖細閃電。

她一刀刺出之後,以檀君刀為支撐,猛地掄轉一劃!!!

“——滾出來!!!”

這只藏頭露尾的狡猾巨怪,竟被李靜緣以一刀之力,生生地拽出了空間裂縫!

迸——

因為李靜緣動作的緣故,她身上這件宮裝開始寸寸崩裂,露出了李靜緣矯健而英武的肌肉線條,和衣衫下的裹胸繃帶來。這尚宮娘娘背上,居然有一整幅霸氣側漏的刺青,刺青圖案是修羅和惡鬼的相互廝殺,張揚秾麗的顏彩,隨著李靜緣的背部肌肉游走流動。

饒是盛臨城這種見慣了女將的,也被這硬核猛女驚得目瞪口呆:“……”

雲雀則暗暗想道:

唔呃,還好我沒和她打。

吃了一整套的三危斬和太白刺,這灘怪物總算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。雲雀也不含糊,她補刀從來不用人提醒,羅雀門又轟了幾發“青帝報”上去,把這怪物徹底打成了一灘毫無生氣的漿糊。

李靜緣單手拄刀,脫力地半跪下去,顯然是被這東西耗盡了體力。立刻有護衛上去攙扶,還有人給她披外套,雲雀沒必要再湊上去獻這個殷勤,專心打量起眼前這灘不可名狀的玩意來。

小盛將軍翻著隨身攜帶的筆記核對:“依照這個長相……這是‘漿屍’。”

漿屍?

雲雀看著眼前這攤玩意,眨了眨眼睛,倒還真是個貼切的名字,屬於是一聽到就能把跟年夜飯打照面的程度。

——等等,什麽?

雲雀古怪道:“這筆記,你是哪來的?”

盛小將軍一楞,隨即漠然道:“地攤上買的閑書。”

閑書?

雲雀跟薄燐這種人精相處慣了,又和海月這種大狐貍打啞謎,如今別的男人在她眼裏,頂多算是個詭計多端的靈長類。

雲雀看出來了小盛將軍的不自然。

雲雀伸手道:“給我看看。”

小盛將軍立刻把書往懷裏掖了掖:“……不行。”

雲雀細眉一皺,瞳中冷光乍現,明燦的銀色占據了她的瞳孔,使她的命令呈出無法抗拒的魅/惑來:

“給我。”

盛臨城只覺得神志突然渙散,再度清醒時,他還站在原地,只是那本筆記,卻到了雲雀的手裏。

盛臨城也是個奇男子,在雲雀手上吃虧後,他第一時間感到的是好奇:“這是什麽招數?”

雲雀沒回答他,其實這也沒什麽,神識的一個小把戲而已,頂多欺負欺負小盛將軍這種神識沒有特地修煉過的。要是碰上薄燐,那就只能打一架,搶回這本筆記了。

這本筆記,年代久遠,墨跡很淡,字跡娟秀清雅,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。筆記中記載的都是奇聞怪事,其中便提到了“漿屍”。

“漿屍”二字被主人用朱筆畫了個圈,標記上了一行小字:

炁魔的模仿體。

雲雀心神巨震:

——這本筆記的主人,知道炁魔的存在?

雲雀讓羅雀門再靠近了些,她就著這燈籠火的光,再往下讀去:

“由靈子力場侵蝕三人”。

“靈子立場”——幾個字跡被抹黑了——“炁魔”,“炁魔身邊”。

雲雀心驚肉跳,她的猜想,和這本筆記,不謀而合!

是有三位老宮女,被禧皇妃的靈子立場,日久年深地影響後,結合一體融為了“漿屍”。它吞噬其他無辜宮女,才長得這般龐大,生出這般多手來。

雲雀猛地擡頭問道:“這本筆記是誰給你的?”

盛小將軍沈默了。

“盛臨城,”雲雀不由得大怒, “以我們現在共患難的情分,還不足以你說實話?”

——還要瞞著我不成?!

盛臨城眸光微微閃爍,盛小將軍吃軟不吃硬,講情講義總能戳在他軟肋上。

盛臨城低聲道:“……在你進入回憶世界的時間裏,玉貞島上,來了一位客人。”

客人?

那巴掌大的小島,登上高麗陸地都費勁,能來什麽客人?

“是名女官,我總覺得,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她。……”盛臨城搖了搖頭,他沒記起來,“她手上帶的,是我無法抗拒的東西。”

雲雀奇道:“無法抗拒的?”

你一個西北大刺頭,“驚龍狂骨”盛昭緹的後代,“千卦百算”李拾風的養子,有什麽是你盛小將軍無法抗拒的?

難不成是一百只綿綿?

盛臨城冷聲道:

“——聖旨。”

這道聖旨,由龍章鳳臺直接發出,蓋著太後唐水燭的鳳印,爾後又追蓋了幼帝周雲訖的龍印,越過群山幢幢,跨過大洋渺渺,送到了盛臨城的手裏。

聖旨非常簡潔,只有一句話:

——與炁魔相關者,殺無赦。

這本手記上,就為小盛將軍講述了,何為“炁魔相關”……

雲雀閉上了眼睛。

她知道了,為何小盛將軍,遲遲不告訴她:

因為她雲雀,也是冷灰色長發,翡翠綠眼睛。

——她雲雀,也算是,炁魔相關者。

這個殺無赦的目標裏,本來就包括她雲雀。

雲雀面色漠然,什麽也不說,一言不發地把筆記還給了盛小將軍。

她什麽也不想說。

雲雀這一生都在與天相鬥,結果兜兜轉轉來,她竟然和“天”是一種東西……

雲雀看著腳下這攤漿糊,她居然也是這樣一種禍害,這樣一種能把周圍無辜人,變成噬人怪獸的災難之源。

天意如刀,造化弄人,命運玩笑。

好笑麽?

真好笑。

但是雲雀一點也笑不出來。

她沈默地站在夜色裏,像是一剪過於孤單的影子,來也伶仃,去也伶仃。

盛小將軍尷尬萬分,他並不是成心想瞞著雲雀的,但是就現在的結果來看,還不如當初直接說出來更好。

他企圖找補,又不知說什麽,只能找來廢話:“那個女官,我頗有些眼熟。畢竟雲秦女子,雪白頭發的不多……”

雪白頭發?

雲雀心裏一動。

等等。

雲雀心裏有一道閃電劃過,猛地點亮了角落裏的記憶,她伸手又搶過了那本筆記,急急地翻看了幾頁,這個字跡……雪白發色……這個學識……學識……

當初在樓船之上,雲雀一行人遭遇金鉤人,是誰識破了那般怪物,就是雲秦怪異志《山海錄》禁目一卷記載的的“魊”?

陸梨衿!

就是小陸大夫!!

時隔久遠,雲雀依舊記得陸小大夫的模樣:

豆眉圓眼,睫羽雪白,皮膚白皙。陸梨衿頭發全白,瞳仁同色,額頭與眼下各烙有三個紅點,與唇上的一點朱砂遙相呼應。

她像是一個空靈又古老的秘密。

盛臨城聽了雲雀的描述,驚異地睜大了眼睛:

“……就是她。”

雲雀倒吸一口涼氣,心中抑郁一掃而光,眼下又更要緊的事情,等待著雲雀去操心:

——小陸大夫,跑來高麗做什麽?

……

雲雀轉頭看向四下,終於問出了心裏的問題:“小陸大夫呢?”

怎麽橫豎都見不著她?

“……”錦蘿沈默了片刻,“我忘了告訴你。”

“聞征犯了失魂癥,小陸……不見了。”

不見了?

雲雀沒反應過來:“不見了是怎麽個章法?”

被抓走了?

“不,她專程等我做完月子,再不告而別的。”錦蘿心煩意亂地一踢腳邊石子,到底是少為人妻,舉手投足都還是少女模樣,“……我總覺得,我們沒懂過她。”

雲雀睜大了眼睛,這麽一說,她也有些恍惚,明明是相處甚好的姐妹,但她對陸梨衿的想法行事,其實一無所知。

——她不是一個對聞征癡情的小女子嗎?

這麽一說,樓船上那個殺伐果斷的陸梨衿,又是誰呢?

她……到底想要幹什麽?

雲雀喃喃道:“小陸比我們聰明得多。”

“對,小陸聰明得多。”錦蘿嘆了口氣,“但是她只要活得快意,我也跟著開心啦。”

兩個女孩子相視一笑,不約而同地結束了這個過於危險的話題。

……

太後唐水燭獨上高臺,仰面朝天,西北天際眾星燦爍。此時夜幕四合,京都燈火絢縵,又以秋夜涼風颯颯,檐牙風鈴齊聲晃震,玲瓏之聲匯聚成一片滄海狂瀾。

唐水燭默立不動,喃喃細語:

“朕……討厭秋天。”

身後響起女孩柔婉的聲線:“太後此意何如?”

唐水燭默了默,有些事太老舊,連啟齒都嫌煩,幹脆讓它爛在心頭。

她記得自己進宮,也是一個涼意颯颯的寒秋。少女年紀的唐水燭心裏裝著一個惡人,去嫁給另一個惡人。

唐水燭笑道:“你有沒有喜歡過厭惡極了的男人?”

陸梨衿斂衽一禮:

“無。”

……

(此段出自《說第一百二十八:現世安穩》,章節號134)

自炎虎關一別,雲雀再也沒有,聽過小陸大夫的下落。

……她,究竟是去,做什麽了呢?

“——餵。”

雲雀雜亂無章的思緒,被一聲沈穩的呼喚打斷。

雲雀應聲擡起頭來,對上了李靜緣居高臨下的視線,李尚宮依舊半袒著上身,看上去像是一只花紋危險的雌虎,向雲雀遞過來一只水袋。

雲雀了然,接過這只水袋,她們的關系就是朋友了。

結果雲雀被裏邊裝著的烈酒嗆得死去活來:“……”

想做你朋友可真難!!

李靜緣問道:“再想什麽?”

雲雀聞聲一愕,沒想到尚宮娘娘還真想跟她交朋友,連聊天的開頭都起好了。

雲雀也不客氣:“你有沒有看不懂的老朋友?”

像陸梨衿那樣的。

李靜緣怔楞片刻,隨即露出一個笑來:

“燕山君有沒有跟你說過,我跟禧皇妃是好朋友?”

雲雀:“……”

雲雀人都傻了:“……?”

天空是蔚藍色,窗外有千紙鶴。

——不是,我草,原來你們還有這層關系!!

雲雀現在就想揪著燕山君來一個鐵鍋燉大鵝!

禧皇妃有個尚宮娘娘當朋友,這麽重要的情報,你居然連屁都不放一個?

雲雀想起來剛剛“檀君刀”劈風斬月的一刀,想起來漿屍身上巨大駭人的創口,想起來李靜緣氣拔山兮的猛武,頓時覺得身上幻痛不已:“……”

——還好沒打起來。雲雀真不想遇到一個女薄燐,把自己當生魚片給切了。

雲雀設身處地地想,如果一個陌生女人突然來到自己身邊,張口格局閉口蒼生,指名道姓要殺綿綿,雲雀會怎麽想她?

——當然是把她打一頓:你寄吧誰啊!

雲雀扶額:“……”

燕山君,等我出去,我一定要把你這只蠢鵝燉了!!!

李靜緣一戰方歇,也懶得動彈,尚宮娘娘大大方方地在雲雀身邊坐了下來,舉手投足間依舊有著武家女子的豪情。

雲雀心裏一動,要說誰更封/建守舊,雲秦、高麗、東瀛洲可謂是大哥不說二哥,五十步不笑一百步。

李靜緣是怎麽在這種環境裏,長成一位勇猛無儔刀客的呢?

有機會還是得問問李靜緣的故事,說不定又是一段被性別埋沒的傳奇。

此時李靜緣道:“熹皇妃的名字,就叫南珠。”

記仇的雲雀:“……”

哦,就是你這玩意,披著閨蜜的小號來釣我的魚。

“南珠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。”李靜緣似乎是想到什麽,眼神都溫和了起來,整個人的顏色都為之一暖,“她能認識漢字,能說一口流利的雲秦官話,看很多我根本看不懂的書。”

雲雀悄悄豎起了耳朵。

“……”李靜緣看了雲雀一眼,嘴角似乎是彎了彎,但還是沒笑出來,“南珠啊,本來可以,成為跟你一樣的偃師的。”

雲雀忍不住道:“然後呢?”

“哪裏有什麽然後,”李靜緣轉過頭去,“……世上有很多人,是不配有企盼的。”

“南珠還是因為美麗的相貌,被大王相中了。從此宮鎖紅顏,年華飛逝,再靈動的鳥兒,被關在籠子裏,也會啞了歌喉。”

雲雀眨了眨眼睛。

這個故事太熟悉了,以至於雲雀都覺得老套。

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不公,這個天下就是如此的殘忍,以至於許多女子的命運,都悲哀得像是覆制的故事,日覆一日地留下無人關心的眼淚。

雲雀輕聲道:“你有沒有想過帶她走?”

走,走到天涯海角,走到山花爛漫,走到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去。

“那家人怎麽辦呢?”李靜緣笑著嘆氣,“南珠這麽善良……怎麽會狠心拋下家人不管呢?”

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。

對於尚且年幼的靜緣和南珠來說,這一方小小的高麗國,這一方小小的平安城,就是整個世界了。

就算是逃,憑兩個女孩的小小腳丫,又能逃到哪裏去呢?

就算她們逃掉了,家人又如何逃掉大王的怒火,逃掉殺頭的大罪呢?

雲雀輕聲道:“……所以南珠進宮了。”

李靜緣點頭。

南珠進宮之後,獲得了大王隆寵。後來或許是容色衰老,或許是大王另得新歡,或許是南珠日愈憂郁的性格……

她變成了冷宮裏的禧皇妃。

雲雀沈默片刻:

“你待在後宮,就是為了她麽?”

就是為了保護她麽?

李靜緣看著膝上橫擱著的佩刀,夜涼如水,月華如練,“檀君”像是一件華美無雙的藝術品,枕在美人的膝頭。

“也不算是吧……大多是為了我自己。”

李靜緣的聲音又低又輕,像是刺繡裏綿密的針腳,更像是少女那隱秘禁忌到不可告人的往日情愫:

“……只要能看見她,我就很開心了。”

沈默、沈默、沈默。

雲雀和李靜緣並坐在廊檐下,這兩位泰山北鬥級別的大能,在溫柔的晚風裏保持著沈默。

良久,雲雀開口道:“我還是會殺了禧皇妃。你要阻止我麽?”

“你去告訴她,把一切都告訴她。”

李靜緣低下頭去,撫摸著自己的愛刀:

“讓南珠自己選。若是南珠答應了,你殺;若是南珠不答應……”

李靜緣猝地握住了檀君刀,刀身發出一聲冰冷的鏗鏘:

“——在我死之前,誰也別想碰到南珠一下。”

小盛將軍在庭院裏鎮場子,雲雀和李靜緣則起身離開,前去冷宮找禧皇妃。

尚宮娘娘在前開道,雲雀逛後宮猶如逛自家花園,想上男廁所就上男廁所,想上女廁所就上女廁所……只是個比喻,她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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